山谷里的枪声

迷宫和鸢尾花

(四)

 

废旧的仓库里灰尘漫布,天花板上涌动着一片片浓重的黑。那些未知的毒虫铺天盖地,从灰白色棉絮一般的巢穴中蜂拥而出。

 


狄安娜掏出了两支口红模样的小型装置,下部的暗扣打开后,口红的膏体断裂下来,金属底座展开成为一张简易的防毒面具。两个戴上面具后的女人相视一眼,狄安娜比出三根手指,得到娜塔莉亚的点头确认后,她将手中的一段口红膏体拧碎后重重地砸在天花板上。

 


红色的毒烟瞬间蔓延开来,倒计时3分钟。两人匍匐在低处,迅速地翻看着储物箱的标签和货架内侧的标记。在一个简易的木盒边,狄安娜对着面前的几缕细细的发丝愣住了。她顺着从木板缝隙中漏下来的浅色发丝向上,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子上面的灰色遮布。

 


里面是一颗头颅。在手电光线的照耀下,金色的发丝泛着苍白的银光,稀稀疏疏地散落在一个带着棕灰色血迹的头骨旁边。头盖骨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昆虫啃噬的痕迹,下颌上方半断半连的牙齿内侧,一根蜿蜒的金属丝泛出了刺眼的寒光。狄安娜记得,这个女人当年在毕业的时候,曾张开嘴向她炫耀过用金属丝矫正了的内侧牙齿。

 


娜塔莉亚在货架上对着一台废旧的打字机按下那一串坐标,噼噼啪啪的敲击声回荡开来,但是没有什么暗门为之打开。黑压压的毒虫已经顺着四侧的墙壁蔓延而下,她觉得天花板上有石灰粒一样的东西像被抖落一般掉下来,她知道那些掉落进她发丝里的东西是什么,但是她不愿意去细想。顿时,她抬起脸,望着那因为毒虫的离巢而腾空出来的灰色物质。


 

她紧紧盯着那一片片棉絮一般的东西,缓缓站起身来。这唤起了狄安娜的注意,她也抬起头,发现在那片移动的黑色阴影的边缘,它们不知为何整齐地绕开了那个根本没法通电的灯泡底座。


 

突然,两人同时向那一片正顺着侧墙倾巢而下的阴影冲了过去。娜塔莉亚一把抓起一条蒙灰的遮布,踩上一格货架获取助力后冲向上空,布料在一阵阵大力的挥动下猎猎作响,天花板上灰色的丝状物质被一扫而净。一个和墙壁同色的暗舱在那些巢穴背后显现出来,通过一个敏捷的凌空跳跃,娜塔莉亚抓取到了藏在暗舱里的一把钥匙。

 


小腿和手腕传来了昆虫叮咬的灼烧感。稳稳落地后,娜塔莉亚咬着牙,向狄安娜做了一个撤离的手势。狄安娜显然也是已经被毒虫叮咬了,她捂着脖子,艰难地朝那个灯泡的底座指了指。

 


红烟已经充满了整个仓库,毒虫也已经蔓延到了地面上。四个墙角下方堆积着大量昆虫的尸体,唯独那个灯泡的正下方相对干净。如果驭虫者不在附近,那么必然有东西能够将它们封锁在这个仓库里。娜塔莉亚向四周扫了一眼,她后退几步,几乎踩在向她们涌来的黑色阴影上,药物强化下的矫捷身躯一脚踏上墙壁,然后在用力一蹬之下,迅速在空中将全身的肌肉力道集中至手臂,用指节根部向着那个凸起的木质底座发出凝神一击。


 

狄安娜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胸口、大腿根、脚背上都传来了鲜明的剧痛。她强撑着直立于货架之间,抬头等待着这个被药物强化的后辈取下让她们逃生的关键。黑色绸缎从娜塔莉亚的身上松散下来,漂亮雪白的身躯在这布满毒虫的阴暗仓库角落里划出了一道惊人的美丽弧线。狄安娜对着视野中渐渐模糊的画面自嘲般地笑了笑,没有造物神的眷顾,没有人为的改造,光凭一副肉体凡躯游走在黑暗和光明之间的人,总是能在每一次出生入死的任务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结局。被西伯利亚冰冷的湖水灌入肺腔,在震碎五脏六腑的近距离爆炸中四分五裂,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下首身分离,或者再糟一点,首身分离之后还被毒虫啃得连根筋都不剩。她含着眼泪摇了摇头,拍了拍那个装着头颅的咿呀作响的木盒子,像是亲昵地拍打着友人的肩膀一样。

 


使木板固定在墙壁上的钉子霍然碎裂,整个木质的底座被连根铲下。铁质的铆钉砸落在毒虫的队伍中,很快被黑色淹没过去。碎裂的木片同样没有造成它们前行的任何阻碍。唯有刚才被底座的脱离而强行拖出的一段电线,垂着脑袋一下一下地晃着敲打着墙面,把已经转移到墙角下方的黑色队伍中央砸出一条条整齐的阳关大道。

 


娜塔莉亚揪起那根电线,撕开塑料的外壳,露出铜质的细芯,拼命地扫开顺着鞋子爬向脚背的毒虫。电线在她手中成为了一条劈开黑暗的长鞭,她扶起已经站不稳的狄安娜向外冲了出去。仓库的金属门在身后砰得被甩上,一缕浅红色的烟雾从门缝中跟了出来。

 


“士兵!士兵听得到吗?!”娜塔莉亚摘下面具,发夹上的微型收音装置将她急促的声音传到了已经到达阁楼的“士兵”那里。耳中的听筒中传来了对方压低了声音的确认。“我们拿到了钥匙,铁质,3齿,2寸长,没有找到磁盘,奥尔加已死,狄安娜中毒,准备撤离,听到回复!”


 

“了解。”“士兵”正准备起身,听筒中突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但是很快便重新归于平静。“娜塔莉亚?”他试探性地轻声呼叫了一声。

 


被撂倒的4个护卫身上都穿着填有铜屑的防弹马甲,娜塔莉亚认真地在他们身上搜了一大圈,只在一个领队模样的大个子身上找到一支细小的装着无色液体的针筒。她迟疑地看了一眼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狄安娜,将针筒盖子拔下朝着她的脖子扎了下去。意识重新清晰了起来,但是疼痛也前所未有地强烈,狄安娜龇牙咧嘴地忍住不发出声音,抬手捂上脖子上冒着血点的针孔。缓过呼吸后,她抬眼看着已经换上了宾客的衣服的娜塔莉亚,虚弱地笑道,“早上好啊同志,”这是她在莫斯科工作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对目标人物说的一句话。


 

“你还好吗,”娜塔莉亚歪着脑袋皱起眉头,丢给狄安娜一件防弹马甲,“我还以为你快死了,刚刚告诉士兵准备撤离。”

 


“哈,托你的福,”狄安娜倚着墙壁缓缓站起来,“告诉他回原位待机,不完成任务你以为能活着回去?”

 


娜塔莉亚沉默了一下,她不想在这种时候用她之前“刺杀卓娅失败”的经历去反驳。“现在怎么办?上6楼吗?”

 


“士兵,”狄安娜轻轻呼唤,得到耳机中的回复后,她接着问道,“这个房子的第六楼是什么?”

 


“是客房。”

 


“有几间?”

 


“左右应该各不超过3间。”

 


“还记得门牌号的格式吗?”

 


“从北边开始2601,2602...”

 


三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向窗外伫立在院子后方的另一栋别墅望去。“跟他去找磁盘,”狄安娜吩咐道,“我有另一个任务在身。”

 


娜塔莉亚将信将疑,她审视了一遍狄安娜的身体状态,深知这不是一个红房特工允许执行任务的好时机,她点了点头,将刚刚从护卫身上搜出来的手枪交给她,“20分钟后河面上见。”

 


相比起用来宴请宾客的奢华建筑,在草坪另一端的房子显得朴素得多,它方方正正、死气沉沉,紧闭的窗户和厚重的窗帘将灯红酒绿完全隔绝在外。娜塔莉亚“醉醺醺”地倚在“士兵”肩上,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绕到了建筑后方。两个把守在建筑门口的护卫上前提醒他们这里不是宴客区,娜塔莉亚立刻一掌劈向一个护卫的后颈。当另一个护卫骂骂咧咧地向他们袭来的时候,“士兵”一个箭步向前绊住了那人的脚步,当他重心不稳地撞向前方的时候,“士兵”抬起手肘朝他的后脑狠狠磕了过去,砰得一声,身形高大的护卫用脸在大门上撞出了巨大的闷响后缓缓滑落下去,在雪白的木门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娜塔莉亚皱着眉头看向他,“你非要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士兵”歪头看她,“你忘了吗?这个人就是在门口给你搜身的。”


 

“所以你这是在给我报仇?”娜塔莉亚面无表情地从护卫身上摸出了大门的钥匙,“士兵”紧随着她进入了建筑物。“算是吧,毕竟是我占了你的名额,才使你不得不做出那样的伪装。”他一边关注着建筑内部四周的动静和排布,一边用余光打量着身边那个做任何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女孩,“你是不是在紧张?因为狄安娜不在?不是还有我在嘛。”



“士兵”带着笑意的话语让娜塔莉亚稍微放松了一点,他们顺着逃生楼梯大步大步地向上走去,她有点敷衍地用玩笑回应了他,“对,对,你会保护我直到最后的。”

 


闻言,“士兵”脚步一滞,片刻的沉默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喃喃自语着低声说道,“till the end of the line...”

 


娜塔莉亚回头瞅了他一眼,甩给他一记威胁的眼刀,“等会再回忆你的罗曼史行吗,我现在可不想听你叨叨这些...”话音未落,6楼逃生通道口一个黑色的人影闪过,两人立刻停下脚步闪入对方视线死角。“士兵”朝她做了个向下的手势,娜塔莉亚点头确认后,她俯下身子向5楼退去。

 


5楼的防卫并没有那么多。一个守着楼梯口的皮肤黝黑的护卫正一脸百无聊赖,一只手从逃生通道的门缝里默默伸了出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扭断了他的脖子。很快,6楼传来了激烈的交战的声音,两个守在5楼走廊里的护卫冲上楼梯前去支援,娜塔莉亚趁四下无人,闪入了北边走道第二间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看上去像个被搬空了的书房。她打开窗户,抓住建筑物外端凸起的纹路,一格一格地向上攀去。

 


6楼的窗户紧闭着,在窗户里面有一个非常平缓的厚帘子,牢牢地圈住了房间里面的光线。她用迷你切割器在窗户底端划出一个可供一个拳头通过的圆形切口,将手穿过切口打开了窗户内部的锁栓。一阵尖锐的凉意透过窗户的缝隙渗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帘子划开,向里面望进去,那是一个正在运作的生化实验室,嵌在墙壁上的玻璃牢笼里,一条条蛇以及一些她没见过的两栖类动物正在被迫“冬眠”。

 


她翻身进入实验室内,用从仓库找到的钥匙顺利打开了保险箱。虽然走廊里的护卫都被“士兵”的突袭吸引,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研究压在钞票下面的一份份文件。当她终于在保险箱的第二层内侧找到那个磁盘,实验室的门在机关枪的连击下轰然倒下。枪声戛然而止,走廊里的光线瞬间刺了进来,熟悉的人影在刺眼的光线下面容模糊,让人安心又让人恐惧。

 


“娜塔莉亚,我们得尽快撤离,”“士兵”上前一步,娜塔莉亚这才看清他因为刚才激烈的打斗而变得呼吸急促的样子,“狄安娜一直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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